口碑与名人效应,让维斯维木(Visvim )成为了行家的挚爱。现在,它却似乎开始摆脱过去的低调,现身于世界各地的商场店铺中。
这或许是维斯维木媚俗的前兆,不过,也有可能是一个魔法奇迹的开场。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一个温暖夏日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盛开山茶花的芬芳。男装贸易博览会——佛罗伦萨男装展的宾客们,从文艺复兴时期波波利花园中精心修剪的绿植隧道中漫步前行,来到了日本设计师中村世纪(Hiroki Nakamura)的时装秀。
他们先在罗马门(Porta Romana)前稍作停留,穿上了人字图案的和服夹克——这是如今45岁的中村先生从一位传统京都工匠那儿定制的。着装完毕,他们移步前往十八世纪意大利著名建筑师罗索设计的“柠檬房子(Lemon House)”,那场面看起来,就像日本版画师歌川广重(Hiroshige)的木刻版画中,那些访问美第奇宫廷的外交使节团。事实上,他们只是一些买家、媒体和时尚人士。不过,没有故事的时尚只能算是缝补。正是这种对仪式规范的透彻洞悉,才让中村先生的品牌——维斯维木,从东京的独立设计公司一下成为销售额过亿美元的时尚企业。
“维斯维木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能量,是因为它唤醒了你内心的某种东西,”歌手约翰·梅尔(John Mayer)从日常到舞台都穿着维斯维木,他表示,“我所有的衣柜里都是维斯维木,我几乎买下了所有款式的马德拉斯花格设计。”
梅尔是中村先生上流人士粉丝群体的代表,中村的拥护者还包括音乐艺人法瑞尔·威廉姆斯 (Pharrell Williams)、吉他大师埃里克·克莱普顿(Eric Clapton)和ASAP Rocky。虽然对普通人来说,这个品牌还有些陌生,但最近15年来,这个行家的秘密正在公开——目前,维斯维木在日本已有了7家独立商店,国际零售商达135家。
“刚开始创业时,我问过自己,除此之外我想要什么,然后我发现自己想要的是可以让我感到幸福的产品,”他在一次采访中表示,“我也希望能创造一个有永恒价值又无国界隔阂的品牌。”
中村世纪决定以一种当时看来异想天开的方式来实现这个目标——口碑宣传。维斯维木从来不做广告,中村先生也只是在社交媒体上保持了适度的活跃。
上一个关于维斯维木新产品的消息,还是像搞谍报工作似地进行的传播——消费者们互相在Ins上传递现况,如梅尔就半遮半掩地分享了一件最新入手的维斯维木产品——一双售价750美元的半莫卡辛半帆布鞋。
也就是说,有价无市。就连坎耶·韦斯特还在排队等着呢。
中村世纪曾与他的美国妻子科尔西(Kelsi)从洛杉矶飞往佛罗伦萨,与前一段感情中诞生的11岁女儿共度半年。其他时间都待在东京,一座带茂密花园的古老木屋中。
佛罗伦萨男装展开幕的数周前,我在那座木屋中采访了中村先生。在那儿,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个男人的创作——他在馆藏上投入的精力一点儿都不比设计少,他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各种事物——从部落织物,到乡村摇滚发型,再到老爷车。
“十四岁起,我就开始收藏了,”中村世纪说,“而我现在也还停不下来。”
那天早上,他刚开着1964年生产的海军蓝劳斯莱斯银云3号从成田机场返回家中。前一周,他还四处奔波:从东京飞往伦敦,然后依次前往香港、洛杉矶、佛罗伦萨最后归家。
中村世纪,这个高大英俊又邋遢兮兮的男人,穿了一件短夹克衫,搭配破洞衬衫和牛仔裤,在自家江户时代的地板上赤脚走着。他从一堆收藏里挑出詹姆斯·泰勒的第一版《甜蜜宝贝詹姆斯》,放进上世纪80年代生产的巨大、原始又崭新的JBL百诺肯D44000扬声器中。
这一切看上去无比做作的东西——嬉皮士民谣、老式的音响系统还有厚实又通风的老旧建筑——却真真正正是中村世纪观察世界的根本方式,也是侘寂(Wabi-sabi)理念(禅宗的一种审美理念,以残缺为美)的最佳体现。
一年中,中村与妻子有半年时间居住在东京的家里,环抱在一座郁郁葱葱的花园中。
中村先生打开了一个五斗橱(一种储物柜)。里面堆叠着许多布料织物——印度加尔各答的康特布、纳瓦霍印第安人保留地的特克诺斯帕斯布、阿富汗赫拉特(Herat)的丝织刺绣样片、几段胭脂红染制的尼泊尔毛织物——全都密封保存在保鲜袋中,以防霉菌和昆虫的破坏。
“我的灵感大多来自老式织物,那些过去制造的精美物品中。”中村表示。还是少年时,中村世纪在杂货铺间挑拣二战的剩余物资,比如1950年代的牛仔工装和佛教朝圣者们的外套。
“我总希望创作出与那些深深吸引我的老旧事物一样的、有着强大力量的作品。”中村世纪如是说。
而在被问道为什么一些旧物会具有“能量”,而有些旧物则不具备时,中村先生笑了笑,耸了耸肩。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又与日式哲学有关。据说,一些匠泽(或者叫“手艺”)会作为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大师们毕生磨练技能的必然成果出现。
不断完善技艺的过程,就像武士打磨宝剑——追求的不仅是结果本身,而是不断塑造生命广度的过程。每一个美丽的事物,如果思及创作背后的那双手,都会因此有了一种吸引力。
中村先生很喜欢讲述一个关于他如何获得尼泊尔长袍的故事。长袍的布料,是最深的胭脂红。
“它有一股力量,我却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中村表示。“所以我会和我的团队讨论,该如何重塑一块带有如此力量的布料。”
那块“布料”,其实是用胭脂虫中提取的物质进行染色的。胭脂虫是美洲仙人掌中的一种寄生虫,这种染色法在古阿兹特克人的抄本中就有记载。中村世纪不是第一个被公元前一世纪就诞生的染料所深深吸引的人。在化学染色广泛运用前,这种染色法就成为了墨西哥殖民地继银器之后最大的出口生意。
胭脂虫染制织物的美在于它们与茜草、靛蓝或泥土的染色效果一样,会随着时间而变化。
“机器产物太过完美,以致遗失了最初的目标,”中村先生表示,“现代世界,商品都是千篇一律的单调。在我看来,这太无趣了。我喜欢自然的、会有细微区别的东西,手工制品的那种人性化的差异也叫我着迷。”
这种偏好究竟如何满足了现代东京反乌托邦情节的迅速扩张,答案或许还不够明了,但我们也不难发现:21世纪高度工业化的意识与人们内心根深蒂固的文化审美意识之间,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对意大利《L'officiel Hommes》杂志主编詹卢卡·坎塔罗(Gianluca Cantaro)而言,正是这种分歧,让中村世纪曾经默默无闻的品牌获得了巨大成功。
“他们就像是一座孤岛,永不改变的孤岛,”坎塔罗表示,“不论外界对他们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美国和加利福尼亚的生活与想象给了他们无限灵感——但他们眼中的美国从来不是真正的美国。他们不是在引用。也不是在翻版。”
中村世纪曾在“最美国”的品牌——佛蒙特州的伯顿滑雪板(Buerton Snowboards)小试牛刀,就是在那里,他学会了与高科技材料打交道。他会在洛杉矶开一辆限量版的1979年吉普瓦格尼尔(Jeep Wagoneer),也会骑着1948年的巡航摩托Indian Chief冲进加州沙漠。他会用老旧的纳瓦霍银器装饰自己,或者在东京古屋的墙上挂一面破烂的美国国旗。
然而,就像他无数接收着传统美国风格的同胞一样,中村世纪依然像坎塔罗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日本人”。
而这,也是佛罗伦萨男装展上,不解困惑的宾客们的共识。穿着和服穿梭在法国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中,他们发现自己观赏的是由身着水手服和美国水手帽的舞蹈演员带来的演出。舞蹈演员们或旋转着他们的女伴,或摆动着手杖,表演着老式舞步,配乐是早期的摇滚,就是那种你在怀旧饮品店的老式点唱机上可以点到的歌。
这场时装秀继承了那种看上去非常美式的主题:牧场与牛仔、加油工人和连衫裤工装、复古牛仔布与格尼披肩,还有马龙·白兰度和詹姆斯·迪恩。但如果你重新审视这场时装秀,你会发现上衣中暗藏的和式襟口,和由京都传统鱼旗匠人设计的鱼旗图案。
构建出维斯维木美国化形象的织物、工艺和技术,几乎无一是在美国这个国家诞生的。而美国自己的制造传统,如今大多已是过往残阳。维斯维木的时装秀,没有刻意的模仿,没有顺从的致敬,也没有肤浅的讽刺,呈现出的是某种更复杂而叫人难忘的物事。那是一个旅行者对某个地方的描述,他或许对那儿曾稍作一观,或许只是未曾涉足的空想:美国,那是一片海市蜃楼。
翻译:周依帆